传承孝道留住根 弘扬美德铸国魂

—肖群忠教授访谈录

编者按：肖群忠教授是中国人民大学研究伦理学的著名教授，出版过研究孝文化有影响的专著。近日，他欣然接受湖北省孝文化研究中心李兵园博士的采访，就目前如何以“两个结合”思想为指导进一步深化孝文化研究，以及如何在实践中传承与弘扬孝文化做了深度交流。

李兵园：肖教授您好！由于对传统孝道的开拓性精深研究，您被媒体称为“中国弘孝第一人”，我们的“中华孝文化研究”栏目曾经长期得到过您的指导和帮助，栏目下一步的建设与发展也希望您继续指导和扶持。今天，我们就相关主题对您进行一次专访。

提问一：

孝是中华文明源远流长的历史印记，习近平在2019年春节团拜会上的讲话中引用了“夫孝，德之本也”，此次习近平参观的秦汉简牍展上的两封木牍家书更是将“孝悌情深”这种跨越千年的家国情怀呈现的淋漓尽致。您在文章中也曾多次指出“孝是传统中国社会与传统文化中一个根本性、始基性的价值观念”，请您谈一谈“孝”这种传统价值观念对当代社会发展的作用有哪些？我们应如何彰显其时代价值？

答：孝，确实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特别是伦理文化的一个始基性的核心观念，其中蕴含着中华传统伦理道德的根本精神即爱、敬、忠、顺，孝是爱亲，仁是爱人，敬既是孝道，又是悌道，敬是义与礼的根本精神，在这个意义上，孝是仁礼之本即其精神渊薮和本质，这种看法我最近在《齐鲁学刊》发了一篇论文，较为深入的表达了我二十多年来的这种看法。

孝不仅是包括爱与敬这两种情感与意志的心德，也在行为上体现为对亲人长上的忠即尽心竭力地为亲人奉献，也包括顺从父母亲祖的意愿即我们俗话说的“听话”，因此，我们常常“孝顺”连用。总之，无论是从理论上还是从实践上，孝都是中华传统伦理的一个始基性、根源性、开端性的德性，因此，才被尊称为“百善孝为先”。

孝在传统社会不仅是传统伦理的第一德，按黑格尔的话说，中国这个国家的精神基础都是建立在这个孝道之上的，这种观察和看法在传统中国是符合历史真实的，因为我们传统中国是一种家国同构的社会，而家又是国的基础，国是家的放大，求忠臣必出于孝子之门，伦理是政治的基础，因此，孝是传统社会的精神基础，这一点不假。至于孝在现代中国的地位与作用，显然不再具有传统中国那么高的地位了，因为我们已经不再是一个家族社会，而是公民社会了。

孝毕竟从其严格的狭义上说是对家族亲祖的道德义务，在传统中国将它泛化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而今天的公民社会，要求人们不仅要对父母亲祖行孝，更要求公民对国家与社会尽忠，由于社会结构的变化，我们也不能将孝继续泛化了。但这样说并不是要否定孝在现代社会的作用，因为，现代中国毕竟是从传统中国发展而来的，文化是有其连续性的。

具体来说，孝在现代中国的作用，应该让其回归到其家庭道德的本义上，不再做全面泛化，可以抽绎出其普遍性的道德本质在现代社会加以发扬光大。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如同对传统文化的完全否定一样，孝也是首当其冲，在很多年里，我们是不敢谈孝的。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在文化上拨乱反正，在民间，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就开始大力弘扬孝，但由于过去对其的批判，使它具有高度的意识形态敏感性，官方比较正式的将其肯定为是中华传统美德，就是您前面提及的……在2019年初的春节团拜会上的讲话中得到了明确论述，并且着力讲了孝道对我们社会的养老价值。

因此，综合起来看，孝道的当代价值，我认为主要可体现在如下几方面：

    第一，传承弘扬中华孝道的爱敬忠顺的基本伦理精神，有利于从根本上弘扬传统美德，从而实现弘道彰德，立德树人的作用。

    第二，有利于解决我们中国社会的社会养老问题，中国社会从1999年10月已经进入老年社会，老年人口数量还在不断增长，预计到世纪中叶，老年人口将接近五亿，养老的责任不能全靠国家和社会，也要靠家庭子女，在传统中国，是孝道养活了中国老年人，在现代我们仍然要发挥这种文化的力量，充分发挥并实现孝道的社会养老价值。

最后，从孝道的引伸意即在家能孝顺父母就能在社会上尊老，克尽孝道的家庭责任，不仅会鼓励人们能为社会建功立业，扬名显世，而且从负面意义上讲，能行孝“好犯上作乱者鲜矣”，这样就使孝道成为有利于推动社会进步、社会和谐与社会稳定的文化力量。

提问二：

……讲“在家尽孝，为国尽忠，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分个人、社会和国家三个层面，与中华传统道德观念强调的修身、齐家和治国三个层次，有着内在对应的基本逻辑联系。请您谈谈传承和弘扬中华孝文化对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意义和作用。

答：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24个字中虽然没有列入“孝”，这是因为，从严格意义上讲，孝是家庭私德，而社会核心价值观则是对公民的普遍要求，但通过我们上面的分析，由于孝道中包含着爱敬忠顺的基本伦理精神，因此，其一方面是与社会核心价值观在精神本质上是统一的，特别是可以构成个人层面的“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伦理精神基础和实质，爱国就是古代所说的“忠”，而这个普遍意义上的尽心竭力的做人做事的“忠”义已经包含在我们前面所说的孝的基本伦理精神中了。

“敬”本身不仅有敬人意，而且有敬事意，甚至，这种敬事意要先于敬人意，因此，这种敬业的伦理精神自然与孝中的敬也从精神本质上是统一的。诚信，内诚于己，外信于人，内诚就是从内心由衷地发出即就是“忠”，内诚于己，外信于人，也就是言行一致，一个人是不是有诚意，首先体现在对父母亲祖的关系，“狼来了”的童话故事，不就是我们小时候受到的来自家庭亲祖的诚信教育吗？

而“友善”就是仁之爱心的体现，是对别人的爱即仁，而孝为仁之本，也就是说这种爱他人的感情，是在爱亲人的孝道中培养推扩出来的。由上面所谈可见，孝道实在是弘扬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公民身上的具体入手和实践开端，试想，一个人连父母亲祖都不爱不敬，不尽义务，怎么可能会对国家和社会做出贡献呢？这也许就是我们今天大力倡导家国情怀的原因吧！

提问三：

在“两个结合”思想的引领下，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我们要把马克思主义思想精髓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华贯通起来，不断赋予其科学理论鲜明的中国特色。在此背景下，您认为未来中国孝文化研究应如何开创新局面？

答：这个问题就是要坚持中央所指出的方向和方法即“不忘本来、开辟未来”实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双创”即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正如前说，孝道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一个始基性、渊薮性的文化观念和伦理义务，因此，它是中华文化的根。马一浮先生就有以孝统六经的思想，我曾经在《光明日报》“国学版”发表过一篇文章“把根留住——谈孝与中国文化”（孝道使者.2025丨把根留住——孝道与中华文化），这也就是说，我们今天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一定不要把这个根丢掉，而是要把它留下，只有很好的守住了这个根，中华文化才会保持自己的特色，并有光明的前景。

但另一方面，我们又要与时俱进，革故鼎新，根据变化了的情况，对传统孝道进行现代性审视反思，如此，才能使其唤发出新的生命力，从而实现孝道的创新性发展。孝道毕竟是传统家族社会的家庭亲族道德，今天的社会状况与家庭结构，人们的生活领域和时空范围都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必须正视因应这种变化。

比如，我们的社会已经从家族社会变成公民社会，这要求我们不仅要对亲人尽孝，而且要对社会和国家尽忠，忠孝在传统中国虽然有精神机制上的一致性，但也常出现具体伦理义务的忠孝不能两全的伦理困境，在现代社会，这种公与私的冲突可能会更多，因为现代社会更是一个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更加区隔的社会。

比如，党员领导干部的楷模孔繁森同志，长期在西藏工作，就难以侍奉在山东老家的母亲身边尽孝。又比如，过去的家庭结构是大家族、多子女，使子辈的养老压力比较轻，现在的家庭结构多是一对父母只有一个子女的“核心家庭”，有时一对年轻夫妻要面对双方四位老人，这样养老的压力显然就要大一些。又比如生活时空范围的扩大，使子女往往不能侍奉在侧尽孝道，“常回家看看”似乎都成为一种奢望，有的人要出去打工，有的要出国留学，这样使传统孝道的“父母在不远游”的伦理教训已经难以实现。由此可见，我们必须因应已经变化了的社会现实，根据新情况，提出新对策，才能使传统孝道在新的社会条件下与时俱进，更好地发扬光大。

提问四：

……多次在讲话中指出“历史文化是城市的灵魂”，在城市发展中要特别注意“保护文化遗产，传承城市文脉”。孝感作为全国唯一以孝命名的城市，素有“孝文化之乡”的美誉，域内保留了如董永传说、孟宗故里、千年木牍家书等一大批孝文化遗存。多年来，孝感市依托着丰富的孝文化资源，积极推进中华孝文化名城建设工作，打造了辨识度极强的城市文化名片。您对以孝感市为代表的一大批文化底蕴深厚的城市如何更好地传承城市文脉、打造特色城市名片有什么指导和建议？

答：孝感是我国目前以孝命名的唯一的地级城市，县级城市还有比如“孝昌”县等，传统的“24孝故事”中的三个都产生于这个地方，“孝感”讲的就是舜这个传说时代的圣王耕于历山，“孝感天地”的故事，舜“父顽母嚣弟傲”，他仍能行孝悌，因此，尧帝有感于他的孝悌，不仅将江山让给他，还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他，这个故事居24孝之首。文化本身就是具有地域性的，孝感因其丰厚的孝文化资源而命名，这本身就具有丰富的传统文化内涵，因此，在这个城市弘扬传统孝道、打造城市孝道文化名片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湖北工程学院原名为“孝感学院”，是这座城市的唯一一所本科高等院校，该校对弘扬传统孝道，助力地方文化发展繁荣做出了突出贡献。在十多年前，“孝感学院”就成立了孝文化研究中心，我还曾受邀担任该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该校还在孝文化研究方面出版了专著，开展了孝文化征文比赛，还举办了数次孝道研究的国际学术会议，并组织支持在《光明日报》国学版上举行了两次跨国学者关于孝道的对话，刊发了孝道课程系列文章，还组织制作了网上在线的“孝道与人生”视频课，这些活动，我本人基本都参与了，这些活动在学术界和社会上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也得到了孝感市政府和社会的大力支持，取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

孝感市政府也广泛开展了孝的景观建设，孝文化进基层、进社区、进学校、进企业等实实在在的工作，这对于树立孝感市良好的文化形象，延续孝感城市文脉，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孝道，打造孝感文化名片都发挥了非常好的作用，我希望孝感市在中央强调两个结合的新的历史背景下，进一点加大传承弘扬传统孝道文化的力度，借用湖北工程学院的孝道文化研究优势，校地结合，创造传承传统孝道文化的新的辉煌。

提问五：

“两个结合”思想的提出也为新时代高校在人才培养工作中有机融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供了着力方向。能不能请您谈谈高校育人体系中有机融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意义和方法？

答：两个结合特别是第二个结合即把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对新时代高校的“立德树人”工作提供了新机遇、新前景、新方向，我们应该积极加以贯彻落实。

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从学派的角度看主要是弘扬儒家文化，因为儒家文化处于传统文化的核心地位，儒家文化的要旨就是“明明德”“亲民”即道德与政治两方面，我们今天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一方面要实现以德治国、兴国，即把道德作为中华民族复兴的强大精神动力，另一方面就是要坚守“立德树人”这个教育初心，在学校教育中，首先要自觉并系统的进行传统文化特别是传统美德的教育，用优秀传统文化中群体至上、利他主义来抵御西方文化的个人主义、利己主义的消极影响，在学校课程体系中，要自觉而系统的开设传统文化的课程，比如在新加坡就开设有“儒家伦理”课程，在台湾则以《四书》选读的形式开设“中国传统文化基础”课，这些都是值得我们借鉴的经验，近二十多年来，有的高校也开设了《中国传统文化概论》和中华文化的一些经典选读课，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

有的中小学还通过开设校本课程的方式开设了传统文化的课程，湖北工程学院还曾开设过《中国孝文化概论》课。学校对传统文化的教育主要依赖系统开设并落实到课程中去，目前的问题就是开设和教育的力度还不够，这需要教育行政部门的统筹规划和领导支持，在民国初年，蔡元培先生主政教育部时，曾要求中师以上的学校都要开设《经学大意》和《人伦道德》两门课，这也值得现在借鉴。我们要充分利用传统文化资源做好做人教育，而不仅仅是政治与法制教育，这样才能真正为人才培养奠定人格基础。

提问六：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国家统一之基、民族团结之本、精神力量之魂。正因如此，……提出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重大原创性论断。请您谈一谈在“两个结合”的指引下孝文化的传承和弘扬对于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意义和作用有哪些方面？

答：中华民族多元一体，中华民族主要是一种文明共同体，它主要是以文化的力量凝聚在一起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际就是要形成全民族“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思想共识，这确实是国家统一之基，民族团结之本，精神力量之魂。那么，这个共识究竟是什么？

在当代那就是坚持马克思主义这个魂与传统文化这个根，过去，马克思主义主义是我们的信仰，现在我们讲两个结合，这意味着在当下，不仅马克思主义主义是我们的信仰与指路明灯，而且，传统文化也应该成为全民的共识和信仰，我们中国人鲜有全民的宗教信仰，我们的民族凝聚力就是建立在对我们优秀传统文化的信仰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要做到万众一心，同心同德，这个根据就是我们对自己本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保持温情的同情和信仰。

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必然伴随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复兴，因此，文化信仰或者说是对传统文化的信仰应该成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文化根基与纽带，只有人民有信仰，国家才能有力量，民族才会有希望，我这些想法在最近发表在《北京大学学报》2024年第6期中的“传统信仰是民族凝聚力的文化根基和纽带”一文中得到了较为系统和全面的表达，可参阅。孝不仅是对亲祖行孝，而且也是对民族、国家行大孝，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孝的报本返初、继志述事的精神也是中华民族文化凝聚力的根据之一，也是我们团结海内外中华儿女的精神纽带，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将会发挥积极促进作用。

提问七：

……的“两个结合”思想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新的飞跃，尤其是"第二个结合"，是实现马克思主义魂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根脉的结合，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中的地位得到进一步明确。在访谈的最后，恳请您对“中华孝文化研究”专栏如何在“两个结合”指引下保持研究特色、提升办刊水平作指导和建议。

答：“中华孝文化研究”栏目曾经是《孝感学院学报》和今天《湖北工程学院学报》的特色和优势，经过长期的努力，为传承弘扬中华孝文化做出了自己突出的贡献，并被评为教育部名栏，我也曾经受邀担任过一段时间这个栏目的主持人。现代大学发展重在突出特色和优势学科，办刊物也要突出办刊特点和特色栏目。在时下强调“两个结合”的大背景下，特别是如前所述，孝文化又是优秀传统文化的根基性的要素，因此，继续办好这个“中国孝文化研究”这个特色优势栏目，应该说从社会大环境的角度看，应该是有着很好的社会条件，但要具体到具体栏目编辑上，还要组稿编辑人员发挥更多的积极主动性，也需要得到校方财力等方面的支持。

在目前的评价体制和办刊环境下，不是C刊的普通刊物，在组稿方面可能不具优势，但还是应该迎难而上，不断努力，要积极作为，采取主动联系孝文化研究学者，主动约稿、优稿优筹，结集出版，长期积累、保持特色，提高论文质量甚至文与会结合等形式，想方设法提高栏目的质量和水平。当然，我这些想法都是纸上谈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无论如何，作为一名长期从事孝道研究的学者，作为曾担任这个栏目的主持人真诚地希望，该栏目越办越好，以提高贵刊的办刊水平和学术影响力，并进而为贵校学科建设发展，为弘扬中华孝文化做出应有贡献。

专家简介：

肖群忠，男，汉族，陕西省彬州市人，哲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韩国圣山孝大学孝学名誉博士。主要从事伦理学与中国传统伦理研究。“全国优秀博士学位论文奖”获得者；“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培养计划”入选者；中国人民大学“十大教学标兵”称号获得者。曾在《哲学研究》《北京大学学报》等杂志发表学术论文260余篇，已出版学术著作10余部。代表作主要是：《孝与中国文化》,(2001年，人民出版社）;《传统道德与中华人文精神》(2019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由于对传统孝道的开拓性精深研究，被媒体称为“中国弘孝第一人”，《传统道德与中华人文精神》2019年获得“中国好书”奖；中国大学视频公开课《儒家道德八讲》获“教育部第八批精品视频课”荣誉，广受好评。讲学足迹遍布国内各地，高校如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国家部委如文化部、人事部，社会文化机构如国家图书馆、京、津、广州、武汉、杭州图书馆，媒体如中央电视台、凤凰台等，企业如中国移动、中海油，地方东到黑龙江，西到新疆。也曾赴美、日、韩、马来西亚，我国台湾、香港等地进行学术交流。

来源：《湖北工程学院学报》2025年第1期